“训字”一词，本谓“教导抚育”，笔者藉以用指解说和注释字义。《说文》云：“训，说教也。”段玉裁注：“说教者，说释而教之。”明·梅膺祚《字汇》：“训，释也。如某字释作某义，顺其义以训之。”而灯谜训字就是在底面意义转化过程中，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对所用文字做出解释。唐代著名经学家孔颖达谓“训诂”曰：“古今异言，通之使人知也。”灯谜训字明本岐、破通假、考音义，似乎亦具有训诂学意义。移用孔氏之言，可谓之“底面异言，通之使人知也”。拳家有云：“未习打，先站桩”、“无腰无马不成功夫”。凡武学上有所建树者，其功夫造诣莫不出自于站桩。灯谜训字犹如蹲马站桩之于武术，乃是谜人从事灯谜创作的基本功课，更是会意谜作的灵魂所在。纵观古今，成就斐然的灯谜名家，无一不是文字功夫深湛的饱学之士。从这个意义上讲，全面提高语言文字能力，最大限度地减少训字失误，是我辈谜人要小心面对和着重解决的首要课题。
     令人遗憾的是，当今谜坛训字现状并不容乐观，还存在着股股浊流。其中“钟情格”就是带有普遍性的一种训字不确的现象。所谓“钟情格”，本是青岛网络谜友紫苜蓿（梁倩）的一句戏言。用来形容类似以“钟”单字训“钟情”（爱）义的谜作，如“我爱红军”射“钟赤兵”；“青梅竹马”射“两小时十分钟”；“独爱江河湖海边”射“十二点钟”；“只爱荆山丹枫色”射香港影星“钟楚红”等等。《世说新语·伤逝》：“王戎丧儿万子，山简往省之，王悲不自胜。简曰：‘孩抱中物，何至于此？’王曰：‘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情之所钟”即“钟情”一词的出处，其义指感情专注。而“钟”字，在此却只有“汇聚、集中”义。如唐·权德舆《寓兴》诗：“弱冠无所就，百忧钟一身。”叶圣陶《倪焕之》十二：“如果因此凝成一股厉气，知道钟在谁的身上！”由此看来，“钟”字与“情”、与“爱”均无所涉，用作“钟情”训义，谬矣。不容讳言，谜界尚有人不知其谬，尤不知其所以谬也！遇到与此模式相类的谜作，青岛谜人咸以“钟情格”呼之。归类达意，简洁精切，见之即知，听之则明。故笔者冠以此称，试对“钟情格”现象作初步分析与探讨。“钟情格”之弊，滥觞于何时，已不可考。但这种现象在当代谜坛流布甚广，极易触犯。一般谜人，自不待言。纵是名手大家，如若不慎，也极有可能落入“钟情”陷阱。如何避免此弊，宏观上全无规律可循，笔者只能从微观上略为归类，并结合手头所能搜集到的谜例分说如下：
     一类横刀硬斩，断章取义。如“白云绕新港”射七字口语“说来说去一码事”，误以“码”字作“码头”解。殊不知“码头”是江河沿岸及港湾内，供停泊船只、装卸货物和上下乘客的建筑，是一个不可分割的专用名词。作者拦腰一刀，生生斩去，成致命硬伤。“新生事物磨难多”射二战名词“盖世太保”。“保守”特指维持旧状态，不求改变或改进。若单取一个“保”字或一个“守”字，都不能准确诠释“保守”的涵义，盖专用词不能随意割裂也。
     一类主次不分，以偏概全。如“战败而降”射台湾地名“北投”，以“投”取“投降”义切面。投降，指“停止对抗，向敌方屈服”。其主要成分是“降”而非“投”也。“投”可指投奔、投靠，但无“降”义。“长夜漫漫何时晓”射“沈阳、巴黎”。黎明，指天将明未明的时候。《史记·高祖本纪》：“黎明围宛城三匝。”司马贞索隐：“黎，犹比也，谓比至天明。”在“黎明”一词中“黎”字作“比及、及至”解。显然“巴黎”之意为“盼望黎明”，将“黎”等同于“黎明”，有失偏颇。“行者见罗敷”射博彩名词“投注站”。面取汉乐府《陌上桑》之句，言路上的行人被罗敷之美所吸引，放下担子，站在那里捋着胡须注视着她。注视，是“集中目光看”的意思，而“注”只训作“专注、集中”，并无“视”的含义。
     一类喧宾夺主，舍本逐末。如“祸起萧墙大厦倾”射奥运吉祥物“瓦尔第”。且不论底面是否相投，单以“瓦”取“瓦解”之义，病莫大焉。瓦解，本义为制瓦时先将陶土制成圆筒形，分解为四，即成瓦。后引申作“瓦片碎裂”，比喻崩溃或分裂。说白了就是“象瓦那样分解”。成语有“土崩瓦解”，若“瓦”能作“瓦解”，“土”岂不亦可作“土崩”？“雨疏山无声”射医疗用语“静脉点滴”。将“脉”解作“山脉”。脉字共有二读九义，一读[mài]，有“血管、脉搏、指事物如血管般连贯而自成系统的东西”等七义。另读[mò]，通“眽”，审视貌，如脉脉含情；同“默”，视而不语，如脉不作声。仅此二义。而山脉是指成行列的群山，山势起伏，向一定方向延伸，状似脉络，故有此称。仅就字义而言，“脉”与“山”，风马牛不相及也。尝见有以“二奶进门发妻妒”射成语“如临大敌”者。旧时称妾为如君或如夫人。俞正燮《癸巳类稿》卷七：“小妻……曰如君。”“如夫人”语出《左传·僖公十七年》：“齐侯好内，多内宠，内嬖如夫人六人。”原意谓同于夫人。谜界以讹传讹，浸以成俗。民国谜家徐枕亚“姬妾散去”射唐诗“卷上珠帘总不如”；马啸天“妾在深宫那得知”射《西厢记》“如何见”；潘洁妹“妾身所思皆难谐”射电信名词“如意通卡”；拙亦曾以“七爷无奈用九红”射杜甫五言诗“动如参与商”，用电视剧《大宅门》中白景琦不得已而派姨太太杨九红赴东北采购药材的情节成谜。皆仅用“如”一字解指“如夫人”，恐难辞“婢作夫人”之诮也。
     一类望文生义，扑风捉影。如《左传》有句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有人以“怀璧其罪”射央视主持人“撒贝宁”。以“贝”作“宝贝”反切得底，意为“撒手宝贝，即可安宁”。宝贝，固可释为“珍奇的东西”指言“璧”，但“贝”字单用并无此义。“城市亮化”射样板戏人物“郭建光”。错把仅指外部城墙的“郭”字解作“城市”扣底。城郭，指都邑四周的城垣，一般分两重，里面的叫“城”，外面的叫“郭”。《孟子·公孙丑下》所言“三里之城，七里之郭”即指此言。城字单用时，多包含城与郭；城、郭对举时只指城。但这里的“城”是城垣，与城池、城市之“城”异。故“城”与“郭”可互扣，因其皆指城垣也。如郑百川“一城挡得万万兵”射足球员“郭亿军”、萍社谜家徐行素“慢引金镫绕郭行”射京剧“徐策跑城”。但“郭”字断不可以“城池、城市”之义入谜。
     另有一类谜作，貌似“钟情”，但语出有据，似是而实非也。《战国策·楚策四》：“服盐车而上太行。蹄申膝折，尾湛胕溃漉汁洒地，白汗交流，中阪迁延，负辕不能上。伯乐遭之，下车攀而哭之，解纻衣以幂之。骥于是俯而喷，仰而鸣，声达于天，若出金石声者，何也？彼见伯乐之知己也。”余以“骥于是俯而喷，仰而鸣，声达于天，若出金石声者，何也”射毛笔品名“阳关引”。面底呼应，一问一答：是由于“伯乐的关心所引起的”。伯乐姓孙名阳，故以“阳”指伯乐。“引”，引起，使出现。此二字训义明确无疑。惟“关”作“关心”，人或以“钟情格”讥之。但“关”确有“关心”义。《魏书·尒朱彦伯传》：“世隆不关世事，无将帅之略。”此处之“关”即“关心”的意思。第七届华清杯有谜曰“果报翼德凶信，先主放声大哭”射成语“飞短流长”，“短”取义为“短命”。翼德遇害，年已五十，训之以“短”，显然与典事不符。但“短”作“短命”释义却丝毫无误。《书·洪范》：“六极：一曰凶短折。”孔颖达疏：“郑玄以为凶短折皆是夭枉之名，未龀（儿童换牙）曰凶，未冠（二十岁）曰短，未婚（三十岁）曰折。”未冠而亡者，可谓“短”（命）也。张礼鹤“切莫锋芒毕露”射商业用语“禁止暴利”。“暴露”为同义联合词。暴，可指暴露。司马迁《报任少卿书》：“事已无可奈何，其所摧败，功亦足以暴于天下。”李善注：“谓摧败匈奴之兵，其功足暴露见于天下。”李振洲“吕雉筹谋诛韩信”射排球用语“后排扣杀”。排，安排。《醒世恒言·卖油郎独占花魁》：“老身已替你排下计策，只看你缘法如何。”苏温才“伯俞泣杖”射“知母、苍耳”。“苍”作“苍老”。《水浒后传》第四回：“隔了几年，大官人你也苍了些，不比那时标致了。”陈亮如“嗜抽鸦片致呆痴”（成语）大兴土木。土，指烟土，即未经熬制的鸦片。清·张际亮《送云麓观察督粮粤东》诗：“土来金去芙蓉膏，丝轻帛贱羽毛布。”
     上举数谜所训之字，不仅辞书有其明确释义，而且典籍文献中皆能找到例句。这也是我们辨析判别“钟情格”的最基本的标准。“钟情格”现象产生并长期存在的原因并不复杂，归结起来，其主要方面不外乎两点。一是当代谜人文字功力不逮，难以全面准确掌握所用字词的释义。就总体而言，民初及有清一代的谜家多为文人，小学功夫大都深湛，训字考究。从他们的谜中很难找到“钟情”之作，即可取为反证。二是治学态度不够严谨，因缺乏考证而导致训字失据。近年来，一批较为活跃的网络谜人开始注重训字的考证，他们利用软件在线查询，方便快捷，殆无翻检之苦，“钟情格”之误相对传统谜人大为减少。网络灯谜创作实践中的这一可喜现象，充分证明了查检考据对于灯谜训字的重要意义。
     基于上述原因，如何有效避免乃至从根本上消灭训字“钟情格”别无捷径，只有一个笨办法。那就是每字必究，每谜必考。或曰：灯谜不过一“玩意”，何必如此叫真？笔者以为灯谜可“玩”，而训字不可“玩”也。倘数典忘宗，乱玩一气，音义无证，徒混心目，何以对知者之诘？又何以杜将来之口？由于汉字字义变化十分复杂，包括本义、歧义、古义、今义、后起义、方言义、书面义、口语义等等，掌握起来绝非易事。说到底文字功力是一个素养问题，不可能一蹴而就。惟有用其功，方可解其惑也。今辞书林立，网络发达，谜津宝筏，俱为我用。水源木本，来龙去脉，但不惜力，考之何难？考证的过程实质上就是一个提高的过程。通过大量艰苦细致的考证，文字功力必然会随之逐步提高，“钟情格”现象的绝迹和灯谜作品的完美也一定会指日可待。
     结束本文之前，笔者尚有几点心得不敢私藏，在此略作敷陈，以期对解决“钟情格”问题有所帮助。
     从词性结构上分析，“钟情”是偏正词，两个语素是修饰与被修饰的关系，起限制作用的修饰词与被修饰的中心词容易混淆。上举第二、第三类谜例用词多属这种偏正关系。故以偏正词入谜训义易犯“钟情格”的错误，要格外注意。而“光荣”、“询问”、“正确”、“腐败”、“回归”一类同义联合词，两字所承载的词义大都平分秋色，用作灯谜训字，则无“钟情”之虞，尽可放胆使用。如“继承”属同义联合词。无论用“继”或是用“承”，都可作“继承”释义。值得注意是有些字词的后起义，大型字书、词典往往不载，须与《现代汉语词典》、《新华汉语词典》等新辞书参照查索。如赵首成“太尉道：你来节堂有何事务？现今手里拿着利刃，如何不是来杀下官？”射教育用语“高考冲刺”。单一“考”字言“考问”，数种辞书均无此解，似有“钟情格”之嫌。但《现代汉语词典》“考”字第一义项即是“提出难解的问题让对方回答”。如“你别说，还真被他考住了。”“考”字凭险用势，陡起津梁，实乃成就此谜的关键之所在。文字永远落后于语言，灯谜训字也应有“不唯书”的勇气。武骝“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射《说唐》人物“梁师泰”。《汉语大词典》载“梁”字条“桥、筑桥、河堤、屋梁、物体或人体上拱起或弧形的部分”等17义，无“山梁”释义。山梁即山脊。指“山的高处象兽类脊骨的隆起部分”。初疑其语法结构与“山脉”如出一辙，已落“钟情”圈套。但方言中称山脊为“梁子”。沙汀《淘金记》一：“那你一天在梁子上喝风呀？”陕北民歌中亦有“一座座山来一道道梁”的歌词。故以“梁” 作“山梁”用其“方言义”，不可谓失据。由此联想到我国每年都有大量新词进入各种语言载体和社会语言生活，这是传媒发达的网络化时代所带来的语言新生态。这些新词往往具有更加形象、更加凝练，更加准确生动的表述功能。比如形容双方关系牢不可破为“铁”；引发爱慕之情称“来电”；冷漠、高傲与众不同称“酷”；态度牛气、举止傲慢为“拽”等等。而这些释义一般辞书尚未及收入，但在实际语言生活和人际交往中已被广泛使用，并得到社会的公认。当代谜人极具创新意识，没有理由置身于新的语言环境之外，应格外注重从这些新词中汲取养分，大量采撷尚未形成文字形态的新词入谜训义，以突出时代特征，强化表达效果，增强作品魅力，让灯谜创作紧紧跟上时代前进的步伐。   
 
           （原载《中华谜艺》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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